七月中在青海的祁連山旁住了一夜。歇宿的屋主是位信仰虔誠、廚藝精湛的穆斯林,他將寬敞的木材房廊設計成明淨的玻璃花房,自在的花花草草伸展在每個目光可及之處,非常有普羅旺斯山城的味道。玻璃花房白天可賞花夜裡可觀星,簡直令人一見傾心。然而,當晚我睡在客廳──為了凌晨四點轉播的世足賽的前四強賽事。凌晨觀賽竟遇停電if (typeof(ONEAD) !== "undefined"){ONEAD.cmd = ONEAD.cmd || [];ONEAD.cmd.push(function(){ONEAD_slot('div-inread-ad', 'inread');});} 我們被特別提醒這山村與房子主人早睡愛靜,且穆斯林清晨便得起來禱告,請要觀賽的人睡在有唯一一台電視的客廳,並一定要將音量調到最低。北京女子細心地將電視音量調好,頻道轉好,把椅子全排在電視機前方一米處,我們才和衣睡去。三點五十,手機鬧鈴一響,就有人揉著惺忪的睡眼跳起來了,一個把一個搖醒後,趕緊坐到排好的椅子上。沒想到電視卻睡得比我們還沉。慌亂的我們拚命按遙控器,搖電視機,只差沒對電視作心肺復甦與人工呼吸了。一陣手忙腳亂中,還得克制動作發出的聲音,時間一秒秒地流逝,鐘擺簡直是直接懸在我們的心頭晃。四點十五分了,有人絕望地開了燈,卻發現客廳與廁所的燈都開不了,手機與相機充電器的電源顯示也沒亮光──竟然是停,電,了!在那一瞬間,真是哭笑不得。「睡吧?」「睡吧。」也只好悶悶地睡了。摘了眼鏡,頭一碰到枕頭就沉了下去。一顆流星勾起回憶不一會兒,被北京女子搖醒,「有好多好多星星啊!快出來!」裹著棉被,用手機螢幕的光充當手電筒,躡手躡腳地拉開了客廳的隔門,穿過有人熟睡著的玻璃花房門廊,再推開花房的玻璃門,一抬頭,銀河就鋪在眼前了。北斗七星舀掉了所有的瞌睡蟲,幾乎得用手捂著才能不讓自己叫出聲來。在上海明明是濕背溽暑,祁連山卻是不到十度的低溫,上海女孩裹著棉被邊發抖邊架起腳架,用專業單眼相機捕捉各種角度的明燦夜空,忽然出現一聲不能出現的尖叫「流星──」在這樣的夜裡看見流星,若要不驚呼,恐怕得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了。「太快了!根本來不及許願!」我一聽便忍不住笑了。「北京可沒有這樣的夜空啊!」「上海也沒有!」兩人幾乎同時轉頭問:「那台灣呢?」「台灣有的,我高中時在台中谷關的山上看過一樣美的。」我感到非常自豪了。「那你看過流星雨嗎?」「……」「台灣看不到流星雨?」「有的。在我大一時的一個夜裡,大概全台灣一半的人都在山上等著流星雨吧。」「美嗎美嗎?」「我可能忘了。」「別逗了,你許了幾個願?」若不是在這樣美麗的夜晚,被旁邊兩個年輕而單純的女子不經意地問起,我絕對已經成功地忘記我是看過流星雨的。推掉邀約只為父親流星雨之夜前的將近兩三個禮拜吧,台灣大大小小的媒體都在預告即將來臨的天文奇景,熱血奔放的大學生們當然不能錯過這個難得的浪漫瞬間,一團一團約得興興頭頭,熱烈到誰錯過誰將因此萬劫不復似的。一些曖曖昧昧的男男女女也視此夜為確認彼此關係的最佳契機,因此有些邀約看似熱烈,卻其實讓被邀的人明白必須拒絕才不會壞人好事──誰願意當個「多出來的人」呢?我婉拒了許多真真假假的「去山上看流星雨」的邀約,一點兒為難也沒有──即使是推掉一群姐妹淘的邀約也不掙扎──因為在這樣難得的機會,是絕不可以拋下父親而只顧著與朋友狂歡的。就在流星雨出現的前一天,我問父親:「明天晚上我們是去哪裡看呢?」父親像是被雷打到一樣,問:「你是說流星雨嗎?」「對呀對呀,我所有同學都要去看。大家都超──興──奮──的!」父親聲音似乎低了一些,說:「陽明山吧,比較近。」我眼皮本能地跳了幾下──父親通常聲音一低就表示心情不好。意外成為不速之客隔天出發時,我瞬間明白我沒有誤會當時的聲音表情,父親當時聲音一低是因我的問句簡直是個不速之客;他之所以沒有拒絕,僅僅是一時之間不知該怎樣拒絕。但這樣的猶豫讓車內的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尷尬至極,因為在碰到面之前,只有父親知道當晚其實有三個人。我高中時便見過那女子,我曾在某個意外提早返家的下午遇見頭髮凌亂神色慌張的她,儘管如此,兩人仍是客氣而有禮地打了招呼。高中畢業典禮當天,她送我一條我後來從沒戴過的金墜子項鍊。但我壓根兒沒想過大學時還會看到她。東湖到陽明山的路不知何時變得那樣遠,蜿蜒的路沒有盡頭似地蜿蜒著。唯有車內的廣播傳來不合時宜的談笑聲,讓車內令人喘不過氣的靜默更加厚實。雖然父親與以前一樣在文化大學旁買了披薩與可樂,雖然仍然是在靜謐樹林旁的良辰美景,然而一切都變得難以忍受。我承認我記得流星雨的確非常美,更記得當數也數不清的流星劃過天際時,我一個願望也沒有許下──我相信車旁的另外兩人也沒有。之後的整整一個禮拜,大家都在聊流星雨如何如何:去哪裡看得最清楚,誰看到最多顆流星,誰許下最多個願望,彼此嘲笑對方的願望多愚蠢,手舞足蹈眉飛色舞。還說那晚成了幾對、促成多少好事……一片嘻嘻哈哈中,我在心裡暗暗叫苦:只有我這個笨蛋成為一個多餘而壞事的人。那次之前,我常常會邀父親看電影,用餐,出遊;美麗而珍稀的流星雨之夜,竟成為我最後一次邀父親同遊的記憶。我記得當下的我很不諒解那名女子,之後的我很不諒解父親,現在的我不諒解的恐怕是自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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